贩鲜岭的前世今生

2021-11-29 09:26 来源:定海新闻网 -今日定海 作者:孙和军

  在康熙《定海县志·北蝉岙图》和光绪《定海厅志·白泉庄图》《定海厅志·北蝉庄图》中,北蝉和大支之间均标注有一座岭曰贩鲜岭。定海区地名志记载,贩鲜岭位于区政府驻地东北11.5千米,白泉镇东部,介于碶头山与尖峰岗之间。近东西走向,岭脊海拔13米。
  海边人称贩卖鱼虾之类为贩鲜。但这个叫法绝对是古代就有的。有元朝姑苏美女姐妹诗人薛兰英、薛惠英《苏台竹枝词》 为证:“早起腥风满城市,郎从海口贩鲜回。”贩鲜客裹回一身海腥味,熏满整个城市,夸张又真实。
  想想也明白,贩鲜岭东北的北蝉钓门、钓山、黄沙等村是渔区,海鲜比较多,定海、白泉一带的鱼贩子经常要到北蝉来贩海鲜,当时没有公路,只能翻山过岭,故名贩鲜岭。
  这是一个烙上古代白泉、北蝉海产品贸易印痕的地名,一个并不起眼的标志,渗透的却是千年海市的文化信息。
  2015年9月2日,我独自从北蝉碶头山,经北蝉至白泉方向的老汽车公路东侧,沿水泥路蜿蜒而上有一座民间乐助碑,助主是我认识的作协圈里的姓顾的文友。2009年她一家三口在此乐助了两万余元用于购买罗马柱栏杆、路灯等。翻兴岭管委会为此立碑。
  翻兴岭?明明是贩鲜岭嘛。好奇心驱使我继续上前,探个究竟。
  很快便是一个类似庙宇的建筑门坊,上书:神地重辉。入内,里面又有顾氏家人乐助的碑刻记录。顾氏伤科闻名舟山,且已将中医国粹弘扬至国外,其发迹地居然在白泉,白泉的历史文化应该留下顾氏一笔。
  见东厢为一个戏台,戏台正中是一幅八骏图。有台联:
  新歌旧曲唱历代英雄豪杰
  假戏真情演千古帝王将相
  西厢有一殿,没有殿名,正门绘有秦琼、尉迟恭日月两门神。殿内有“莫道桑榆晚”“为霞尚满天”匾。典出唐代诗人刘禹锡的《酬乐天咏志见示》,莫说日到桑榆已是晚景了,撒出的晚霞还可以照得满天彤红、灿烂无比!这是一个令人神往的深情比喻,寄寓了豁达乐观、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。
  檐下有一柱联:
  善恶到此难瞒何必多磕首
  瑕瑜从来了却岂容细动唇
  即便世上真有神灵和菩萨,尚不必在神灵面前多稽首磕头,也不必在菩萨面前多念经祈福。其实,拥有一颗真善美的心灵,足够了。真善美才是真正的神灵和菩萨,所以,庙宇不必非要有名字,殿内不必非要有神灵。
  吸引我眼眸的是一个半新修的亭子,面向北蝉方向的写着北白亭,面向白泉方向的写着白北亭。其实就是原贩鲜岭的风雨亭。一个亭子,两个名字,也算公平,彼此不吃亏。就像这座贩鲜岭一样,讲究买卖规则。曾经,在这座山岭上,或者在这座古亭上,买者与卖者相向而立,买者递钱,卖者递货。可是,岭两边的人们却把一个实施公平交易的“贩”字变成了“翻”字。
  何以成“翻”?
  亭内有一个金属质地的大香炉,香火袅袅。香炉正面镌有“翻兴岭”三字,与其它香炉标注“XX庙”不同,“翻兴岭”其实是一个名岭实庙的符号。穿过亭子,下岭便是大支村。翠竹掩映两侧,如入田园之境。在岭下的民宅山墙上,我看到的却是“翻修路”的地名牌。亭外有一块翻兴岭路碑记的石碑,记载1998年4月原北蝉乡的北马峙和白泉镇的大支两村共同募捐4610元建路280米长的事实。翻兴还是翻修?翻兴,连个合格的词语都算不上。翻修,对于一条山岭来说,并无拿来命名的必需和实质意义。难道,这里有来自民间的某个误会?
  半年后的2016年3月,我至米林社区采访,才从老人口中了解到翻兴岭和翻修岭的来历。1950年定海解放以后,穷苦百姓迎来了翻身做主的新生活。大支百姓就称此岭为“翻身岭”,只是,白泉方言中“身”与“兴”谐音,便讹写成“翻兴岭”了。
  至于“翻修”,实为“反修”。反的是“苏修”,从1956年到1966年的10年间,过去“亲密无间”的中苏两党突然翻脸相向,中共批判苏共是“修正主义”,苏共则指中共为“教条主义”,双方起初密函对责,继而公开意识形态上的论战,致使1969年中苏边界武装冲突。“中苏大论战”的遗恨延续了30年,直到1989年戈尔巴乔夫访华中苏两党的关系才算回归到正常化。
  20世纪80年代以来,当初专用于指责苏联和苏共的“修正主义”“苏联社会帝国主义”等词汇已基本上从官方的意识形态话语中消失。随着苏联的瓦解,“苏修”已经彻底被抹去,这段本来就深藏种种隐情的历史被掩埋得不露痕迹,70年代以后出生的人甚至可能一无所知。
  从贩鲜、翻身到反修,一条山岭演绎了不同时代的色彩特征。
  时代在变迁,像翻身、反修这类带有政治色彩和时代烙痕的地名,仅仅是某个特定时代的产物,它终将过时,其传达的内涵也终将烟消云散。所以,没有必要将一条乡野山岭永久性地贴上这么一个沉重的标签。让它从民间的误会中回归本真,回归淳朴,贩鲜岭才是其作为一个地域文化标志的活脱脱的名字。
  想起清乾隆年间陈庆槐《借树山房诗钞》 中有一首《舟山竹枝词》: 面条鱼细墨鱼鲜,鲎酱螺羹上酒筵。
  橄榄村中贩虾米,桃花山下种蛏田。
  诗中的橄榄村就是今天的干览镇,与白泉一岭之隔。从白泉商贸中心十字街翻越白泉岭,或从白泉柯梅翻越柯梅岭,均可抵达干览。当年来自白泉浪洗、北蝉钓门、小展一带的贩鲜客,挑着担子,在邻近乡间叫卖,银鱼、墨鱼、鲎酱、螺羹、虾米、蛏子等生猛海鲜,活龙活现,其情景就是另一幅生动的贩鲜岭实景图啊!
  也想起一个民间传说,某个夏天中午,天气炎热,一个鱼贩挑着鱼货担,行走在小展龙堂岭,见洩潭阴凉,便坐在潭边乘凉,他把扁担插入洩潭里,以探测潭的深浅,一不留神扁担被漩涡卷入了潭底。过了段日子,那根扁担竟在白泉老碶头海滩搁着,被浪洗渔村一个渔民拾去。又一日鱼贩子去浪洗进货,看到刻有自己名字的扁担之后,大吃一惊,难道洩潭通海?
  如果说海上丝路、大漠驼队、茶马古道的那些商客,是中国大版图内与世界进行商贸交流的生动传奇,那么,这些关于贩鲜客的故事,就是白泉境内海洋商贸文化的点滴印痕。平凡的农耕人,小小的农耕文化,挑着一担小小的渔耕文化,这就是海岛文化的个性化特征。
  他们挑着担翻越过的一座座山岭,其实都可以叫贩鲜岭。当初,从这个庄那个村,叫卖到另一个庄另一个村,全靠一副肩膀两条腿,他们行走在偏僻的山道,为了抵达下一个人居集聚的村落。他们将脚底磨在卵石道上,为了能最终从别人的村落回到自己的家。他们天还没亮就出门,天黑了才回家,日晒雨淋在行走途中,为了不让鱼货变质,趁早卖掉鱼货,他们几乎穿遍了每一个巷子弄堂,喊破了嗓子、磨破了嘴皮子,就为了赚取那两箩筐里的微博利润,养家糊口。只有当他们碰到了大买主,运气好早早卖光了鱼货,累了渴了,才会在北白亭这样的地方小憩一会,打回瞌睡,舒展一下身骨子,再把赚来的钱带回家,顺便给馋嘴的孩子捎点糕饼。
  而且,也许你不相信,这样的贩鲜客,有很多是渔农村妇女。男人们要么卸完鱼货出海了,要么出门做五匠去了,家里剩下的是妇女和孩子,只要不是农忙时节,家里的妇女,不管是五六十岁的婆婆,还是二三十岁的媳妇,她们的肩膀上便有着深深的挑痕,她们的脸上便透着黑黑的太阳的光泽。
  贩鲜岭,一个关于乡村贩鲜客坚韧、勤劳创业的生动记忆。
  坐忘君诗云:
  海上过鲜岛上贩,农家好买蟹虾鳗。
  肩挑背担两箩筐,岭中笑你太腥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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